沒有人活得容易

人一絕望就容易放縱自己，如同現在這樣跟剛認識的陌生人一起吃飯喝酒，由著他們說什麼，去哪裡。我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，然而也懶得掙扎。發生什麼又能怎麼樣？沒有誰在乎，沒有什麼辦法改變現狀。

世上的事情總是陰差陽錯，早一天晚一天，可能這輩子都不一樣了。

「我給你講個特有意思的事吧。」

「是你自己的故事嗎？」我笑了。

「算是吧。」

他兩個同伴一臉瞭然又無奈地笑著說：「哈哈哈都是真的。」

我們坐在這酒吧式居酒屋半包圍的小包廂里，破碎又滄桑的電音遠遠地嘶吼著傳來，透出心累的感覺。不知是音樂本身含著的，還是自己想象出來的。他說你真會選地方。天色尚早，駐唱的歌手還沒來，客人也不多。到這裡熱鬧起來的時候，我們早已別過了。

是個特別尋常的故事，他和一個女孩子相愛了，對方父母不同意。真普通，普通得辜負了我的期待，我還期望著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給我講個傳奇呢。理由倒是沒聽過，因為不是本地戶口。入贅也不行，有錢也不行。我說有錢也不行是個什麼意思？他跟同伴要了根煙，一天沒見他抽煙，我還以為他並不抽。青綠色的雞尾酒是送的，跟一桌料理並不搭，他也喝得差不多了。他說，要我直說，就是自卑。因為自己沒有地位，所以一定要找一個有的，把寶全押在了女兒身上，就指望著女兒嫁人翻身重新做人耀武揚威呢，怎能讓你壞事。我跟她那段時間真是生不如死，堅持了兩個月分手了，能怎麼辦呢，跟你結婚她媽就要自殺。他又抽了一口，彈了彈煙灰接著說，提醒你們，別找浙江女孩。他同伴補充說，別找家裡沒錢的浙江女孩。

他又對我說我覺得你們之間算不得愛情。我說那什麼才算是愛情呢？他說我也不知道。我辯解說我是喜歡他想一輩子的。他說誰不是呢？不要以為你多特別，很多話適合80%的人。他說起初二時的女友被全家逼著跟他分手，他一個月沒說話，突然間又笑了說我覺得你長得好像梓宜啊，可是又越看越不像了。

這話說得真合他的氣質，悲涼。雖然從認識以來，一路上他都在搞笑，可惜是那種內心蒼涼只能調侃自己調侃這世界的無釐頭式搞笑。像周星馳的喜劇中那些實在悲劇的角色。下午在靈隱寺附近，他去調戲坐在門口的和尚，說：「大師，我跟我女友關係不好，您覺得是個什麼問題？」和尚說：「你多賺錢，多買幾套房子送給她，你們就關係好了嘛！你啊，就是太好色。」說完我們都笑了，這傢伙反被和尚調戲了。但也許，對他來說，那和尚說得在理。

下午在西湖邊被他以借移動電源為由騙著走到了靈隱寺，徒步幾公里。反正我也孑然一身，無所事事，也無所謂去哪裡。原來他已來杭州幾年，卻還是不清楚路程遠近，可憐他那兩個同伴昨日就已經跟他走了一天。西湖到靈隱寺的路上都是高聳又茂密的樹，陽光只有鑽到空子才能灑下一點點。如果路程不是太長可以算走得舒服，竟也聊了一路。也許對陌生人更沒有戒心吧畢竟過去和將來都不會有瓜葛。他說起自己被確診抑鬱症完全像是在講個笑話，把醫生罵了一頓病就好了。我也直說我根本不想來，只是回不去。愛一個人到忽略了父母而吵架，又把一腔郁憤化為控訴傷到了男友，他只想一個人靜靜了。需要的人不理我，理我的人我看著煩，只好來杭州，不然要憋死自己。

這個談了幾段感情卻不知道是不是愛情的人對我說，你們兩個得隨緣。我說對在意的人說不出隨緣。他說那是你修行不夠啊哈哈哈。我想，我們都還沒活明白吧，這麼年輕，經歷得不夠，還看不破。

坐在最後一程順路的出租車上，他說我們的緣分還有幾分鐘呢？我說相逢就是緣分，日後不必在意。臨別時他說握個手吧，他同伴開玩笑說再抱一抱吧，他說不了。

我一個人走在運河邊，這裡沒有城市的大面積照明，只有紅燈籠在水邊的黛瓦白牆上影影綽綽，蠟燭的微光在微風中飄搖。這裡大概是我在杭州最喜歡的地方了，夜色籠罩下都看不清旁人的臉，像《千與千尋》中與世隔絕的異世界。想去的書店剛好打烊，我看著老闆鎖門離開，便也離開了。

回青旅的路上，想念突如其來，淚流滿面。多希望還是白天，我還匆匆忙忙，永遠在趕去下一個景點的路上。才11點，街上已經沒有行人了。哭著走了好遠，等情緒過去，才發現早已走錯了路。

張愛玲說，死生契闊，與子成說，執子之手，與子偕老，實在是最悲哀的一首詩，死與生與離別，都是大事，不由我們支配的。比起外界力量，我們人是多麼小，多麼小！可是我們偏要說:「我要永遠和你在一起，一生一世也不分開。」好像我們做得了主似的。

我要永遠和你在一起，一生一世也不分開。